卡图卢桐

01

***

塔图因有迷人的黄昏，尽管这个星球的荒凉经常令人忽视它的美丽。

阳光一点点从欧比旺隐居的房子中消失，但他们没有点灯，只是坐在黑暗中。奎刚一度以为他们就将这样在沉默中度过重逢之后的第一个晚上，直到他听见欧比旺说，“不管你说什么，我仍会想象如果纳布发生的是我的死亡，而你活了下来，训练安纳金会怎么样。而我不是唯一一个会思考这个问题的人，他也会想象这种可能，只是后来他藏得很好，于是我假装从未发现。”

也许是因为他跳过了一切有趣的部分，直接来到了荒凉黑暗的未来，又也许死亡令他冷静下来， 令他意识到那个他在塔图因遇见的奴隶男孩尚未与他产生更多的联系，至少远比欧比旺与他之间的关联疏远很多，这让奎刚觉得自己更加冷静，更加偏向他的徒弟，而不是一个将为原力带来平衡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男孩身上的狂热绝地。

“即使在假设中，我也不愿考虑一种你在纳布死亡的可能。”

欧比旺坐在那里，也许他的胡子遮盖了他消瘦的面颊，但他的斗篷对掩盖身体的消瘦则意义不大，奎刚的手放在欧比旺的肩膀上，他想，从前欧比旺是健康的、强壮的，他记得后来，当这个年轻人过了二十岁之后，身体里蕴藏的能量日渐成熟、强大。但现在，尽管欧比旺·肯诺比仍是一个强大的绝地，但他不再健康，他的骨头几乎要穿过肌肤，那种坚硬的触感令奎刚心痛。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孩，即使他如此真实，也很难令奎刚接受，就在他醒来之前，也许对他来说不过是昨天，年轻的欧比旺还站在他身侧，在和机器人军团的战斗中偶尔会冲他笑一下，他们一起从高处跳下，单手挥舞光剑挡住迎面的子弹。然而现在，欧比旺看上去比他还要年长，尽管他仍旧年轻。悔恨不可避免地冲上他的心头，他忍不住想把这些年欧比旺内心的挣扎都归结为自己是个苛责的师傅而犯下的错误。他想，对这个孩子，他从来都不够体贴温柔，出于一些他坚信的理由，他不希望他们之间产生眷恋，他对欧比旺的期望令他下意识地保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与他训练哈纳托斯时截然相反，与他的学徒时期和杜库大师度过的日子更为相似。

但现在，他为此懊悔，他质疑自己保持距离的行为，他现在想要走进这个年轻人的内心，想要解决欧比旺所经历的一切难题，尽管他知道这希望渺茫。

所以，深思熟虑后他开口，他的答案甚至令他自己惊诧，但他知道这是事实，如果是他在纳布被迫面对又一位学徒的死亡，一位忠诚的，有天赋的年轻人在与西斯的战斗中为了保护他，或者因为他的失误（这是他仅能想出的两种可能）的死亡，这是唯一合理的结果。

“但你想知道这种可能下的未来，所以我必须思考这种可能，我必须给你一个来自我的答案，一个与你想象中相差甚远，甚至令你不想接受的答案，但因为它是我相信的可能，所以它将是最接近另一种发展下现实的可能。”

“你想告诉我，即使是你来训练那个孩子，他也仍会走上黑暗，但奎刚，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个会令我宽慰的答案。原力在上，我…”他闭上眼睛，痛苦再次浮上他的面庞，“我想我仍关心他，即使，我想，即使在一切发生之后，我仍旧关心他。”

“他是你的学徒。”

“是的，他是我的学徒，是我的朋友，我想，他是我的兄弟。”

“这是一种正确的情感，欧比旺，你不能因为他的错误而惩罚你自己对他的感情，你永远都拥有善良与关爱，事实上，也许你要比大部分绝地更容易产生感情，这在梅利达/达恩就得到了证明。”

“但绝地不应拥有感情。”

“不，欧比旺，我想现在我仍旧应该称呼你为我的学徒，原力并非禁止我们产生感情，而是…”

他被欧比旺打断，“我们不应该产生依恋（attachment），但原力允许我们去爱，去关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原力鼓励我们这么做。只是大部分绝地很难把握爱与依恋之间那条细线，所以他们索性摒弃会引向依恋的感情。”

“大概我还是很难习惯你已经不再需要来自我的教导了。”

“不如说我已经忘记有人站在我身边指导我，陪伴我，保护我的感觉了，但这不意味着我不怀念这种感觉。”

“我知道。”他习惯性地拍了拍他年轻的（前任）学徒的头，粗糙的头发滑过他的掌心，日照和沙尘不止黯淡地那明亮的铜金色，奎刚笑了一下，把思念与懊悔从脑子里清理出去，继续他们之前的话题，“我想，如果是你在纳布被西斯杀死的话，我会放弃训练安纳金，我仍会要求尤达接受他，让他和幼徒们一起上课，学习感知原力，学习聆听原力，我们教他如果保护自己，然后到了他十三岁的时候，我会努力为他寻找一位合适的师傅，但我不会训练他。”

“我记得你坚持要训练他的决心连整个长老会都没法撼动。”

“长老会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我的想法，欧比旺，我认为我会放弃训练安纳金是因为比起接受哈纳托斯跳入圣湖的结局，你的死亡则会令我无法承受。我十分确定如果在某种可能中原力将我带上那种命运的话，我将不会再收徒弟，事实上我怀疑我是否还能与人合作完成任务，我可能会成为一个…一个像你现在一样的人，也许我不会隐居，因为显然绝地将面临来自黑暗的挑战，但我会孤独地生活。”

“你不应该这样做。”

“没有人能拥有所有应该的未来，我们都希望安纳金得到一个光明的未来，希望他能为成为绝地历史上另一位伟大的大师，但他没有，他被黑暗引诱。早在我最初教给你什么是预兆的时候，我就说过一个人不可过度相信预兆，如果原力执意令预兆发生，那么我们除了接受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而如果并非原力必然的安排，那么我们知道，未来是流动了，预兆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我认为你很早就理解了不要为了一个未来可能发生的预言改变自己的生活这种事了。”

“克冈星球，我想是的，也许我们拜访克冈是原力的安排，是原力冥冥中知道我们将面对的未来，而提前给我们上的一课。”

“我赞同这种理解，但我不希望你接下来说一切都是互相联系的，或者说原力自有安排。”

“听起来太尤达了？我可以用正确的语序来表达这个意思，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更希望你把这句话憋在心里，尤达大师充满智慧，但我选择在大部分时间否认他拥有超越我的智慧这个事实，不然…”

“不然他会太高兴，导致我们其他人的生活都变得有些糟糕，尤其是被迫参与集体冥想？”

“这就是为什么我至今仍没感谢他让我收你为徒，也从没承认过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接受尤达的兴奋，我甚至可以给你找一架穿梭机带你去见尤达一面，听你亲口承认他在这个决定上正确。”

“我以为你和我站在同一战线。”

欧比旺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狡黠笑容，“但你的确拒绝了尤达好几次，然后又拒绝了我好几次，最后才决定收我为徒。”

一阵轻松点亮了塔图因寒冷的夜晚，日落之后黄沙很快就冷却下来，但在这寒冷的夜晚，在他无数次忍受着战争时期旧伤隐痛的低温中，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柔的原力环绕住他，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奎刚的到来在几个小时之后终于变得真实起来，不再像一场过于美好的幻梦，他站起来，看着他和十九年前一样高大的师傅，现在他们站在一起，奎刚·金变得像个年轻人了。这个事实令他高兴。

他走进厨房，感受着原力中熟悉的，已经沉寂十九年的奎刚的原力特征，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个绝地大师在桌子旁边做了下来，而他知道，他终于迎来了一个值得他多吃一点的夜晚。

***

选择成为一个绝地的同时意味着放弃轻松的生活，这条定律即使在其中一个绝地已经在多年前死亡，而另一位绝地在多年前隐居的情况下也没有例外。欧比旺十分感激原力给了他一个轻松的晚上，让他怀着愉快的心情烹饪了晚饭，和奎刚一起用餐，甚至带着这种愉快入睡。但这意味着他将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么？原力非常明确地给出了否定答案，当晚，当他带着笑容入睡，因奎刚近在咫尺的熟悉原力印记而放松的时候，他尖叫着惊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床单被他的冷汗浸湿，奎刚的手扶住他的后背，帮助他坐起来，“你看起来很苍白，欧比旺。”

“我想我做了一个噩梦。”

“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不是一个会因为噩梦而尖叫着醒来的人。”

“我希望那是一个噩梦，”欧比旺盯着他的眼睛，就像他入睡前那样，就像在纳布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一样，一种更深的恐惧感涌上欧比旺的心头，“如果这不是一个噩梦的话，那它就是一个预兆了。”

“我以为我们已经学过‘未来是流动的’这一课了。”

“但经验告诉我，那些坏预兆往往都会实现，无论未来怎么流动。”欧比旺苦笑了一下，不顾奎刚关切的眼神，重新躺了下来，“晚安，师傅，你可以等到天亮再教导你执迷不悟的学生。”

欧比旺知道他不应该这么做，他应该告诉奎刚，不管那是个噩梦还是预兆，或者他至少应该有足够的耐心劝奎刚不要担心，而不是直接回避谈话，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闭上眼睛，那个景象清晰如旧，奎刚握着一把绿色的光剑，他身后是塔图因的黄色和双子太阳，黄昏时候的天空像金子一样，他看见奎刚兜帽之下的灰发，他看起来起码老了二十多岁，而那无尽黄沙中只有他一个人，就像一周之前，奎刚出现在塔图因之前的本·肯诺比一样。

到底为什么他会梦见这样的景象，或者说他为什么会看见这个？奎刚出现在这一刻无疑同时改变了过去和未来，以至于他无法分辨那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还是流动的未来中被他无意窥见的一瞬。但不管怎样，他为此恐惧，他不希望这有一丝成为真实的可能，他同样不想让奎刚知道这件事，就像过去奎刚瞒着他那个预兆一样，那个如今已被证实的预兆。

天亮的时候欧比旺醒来，区别于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这次叫醒他的不是阳光，而是一片阴凉的影子，和充满担忧的目光。奎刚背着手站在他的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毫无准备地与奎刚目光相交，“我猜你想告诉我天已经亮了。”

“而你想告诉我你还是不想谈你的噩梦。”

“我的确不想谈我的噩梦，事实上我们也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能再次看见你，但我想我们的确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好像一旦我们谈到它你就会再次消失一样，当然我现在仍然担心这个问题，但是我们还是应该想想，到底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

“来到这里，塔图因？”

“不，这里。你知道我的意思，塔图因，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这是你证实死亡之后的二十九年。”

“我想我的确死了，至少死过一次。”

“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奎刚，尽管我们谈论的是你的死亡，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才是亲眼看着火焰吞噬了你的躯体，看着那个高大的绝地大师，那个指引我，教导我的男人在一片明亮的红色中彻底消失，然后一阵微风就将他最后一丝存在的印记消除了。”

“我以为你已经很明白’无死亡，从原力’的道理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对我来说不仅意味着一个特殊的原力印记，我知道即使死亡也不会永远地带走你，我们终将在原力中重逢。但是这并不改变我再也不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你真实的存在，或者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悄悄移进你的影子里，再或者我发现死后原谅这件事令人难以忍受，我不觉得每次在绝地圣殿听见你的名字都跟随者一声叹息，人们感慨你的英勇与善良，那会令人怀念起梅斯和你赌气时提高的声音，与莫名其妙夹在议会和你中间，被迫与优秀的绝地大师们进行了太多次共同冥想的经历，而你知道，我从未觉得那些冥想有惩罚之外的意义。”

“事实上我有一个理论，但那太荒谬了。”

“我们可以试着让它变得不那么荒谬，我很想听听。”

“我不希望这个理论令你伤心，欧比旺，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在早饭之后再讨论它。”

“现在我知道这是一个令人伤心的理论了。”他从床上跳下去，迅速解决了早餐——以喝掉一半他的蓝牛奶储备的方式，“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你的理论了。”

奎刚看着他曾经的学徒，尽管现在欧比旺不管是外表还是原力特征都明确地表示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奎刚熟悉的年轻人，他经历了超过奎刚想象的事情，他睿智、成熟，但一些细节又在奎刚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的瞬间把他拉回遥远的过去，让他再次从欧比旺身上看见那个梳着金红色学徒辫的少年，“我不希望这个理论带来泪水，但我必须从这里开头：我想，我的确死了，在纳布，那场我们都记忆深刻的战斗中。”

“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我昨天入睡前看了很久，我的胸前一点伤痕都没有，我记得很清楚那里曾经被一把红色双刃光剑捅穿了。所以我想，一切不能简单地在我们的认知范围内解释。但有一些经历则应该是真实的，比如在我死后，我被无尽的黑暗淹没，我像是一颗星尘（stardust）在空间里漂浮，我觉得迷茫，直到我感受到一个非常有力的召唤，或者说引力，于是我努力像那个方向靠近。”

“引力？”

“我一开始不确定那是什么，因为当我以为自己足够靠近了的时候，我非但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反而在塔图因的沙漠里醒来，还得到了一个水囊。接下来是重要的部分，我找到了你，当我昨晚躺下，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意识到那个召唤是什么了，因为我最终还是靠得足够近，以至于我可以看清它了。”

“而那是让你来到这里的东西，对么？”

“对又不对，我不确定那是一个东西，欧比旺，我想，更像是一个人。”

“一个人？”

“我们之间的纽带并没有很好地结束。此前，我没有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但是昨晚，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仿佛又置身于黑暗中，一切都说得通了，一种莫名的召唤，一种吸引，在死后的荒芜中仍引领我，那实在是太自然了，几乎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已经形成，并越发牢固。这令你想到了什么，不是么？”

“原力纽带。”

他点了点头，“一切就像是那个班多米尔的晚上，我躺在房间里，因为一个年轻绝地学徒的命运而心烦意乱，然后我发现，我们已经紧密连接在一起了。”

欧比旺盯着他，有一瞬间奎刚以为他又要面对这个坚强的绝地大师的眼泪，但很快，一个笑容出现在他的面前，接着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欧比旺的下巴硌得他肩膀有些疼，他听见，“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我将为你带来更多痛苦，但就在这一刻，请让我享受这一刻，奎刚·金，我很高兴我能成为你荒芜中的指引着，能将你从死亡带回。我很高兴，就在我已经放弃希望，转而平静接受你已经死亡的事实之后，我却能为我们带来重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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